孤岛回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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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想勾搭我,那就给你勾搭吧!

- 黄叶 - 昼鸟

CP:黄少天 ×  叶修

[ OOC ][ 私设 ][ 架空 ]

参了黄叶合志《Multiverse》的文

专业方面不太了解,全靠百度养活我的古怪世界观,如有BUG还请大家原谅【你

如果以上内容皆可接受的话请继续向下看正文。




在清新的空气里逐渐开始浮动着极淡的花香时,属于夏天的足迹终于开始步入这个小镇。甫下完一场雨,柏油地面还有着或深或浅的水痕,在阳光的照射下缓缓消失。路边爬了满墙的玫红的藤本蔷薇,花坛里簇拥着的精白的大滨菊,所有美好的颜色都被染在了这个状似不起眼的巷口。

黄少天拖着行李箱,手里拿着手抄得地址,一路看着门牌与风景寻找着自己的新家。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虽然还有些陌生,不过想必住下来后就会慢慢熟悉起来吧。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某户人家门口卧在地毯上的卡尔特猫友好的一笑。

“738号……738号……”他轻声念着,目光从一个个数字上跳过。在四五分钟的寻找后,他终于站在了所要寻找的738号住宅前。

怎么办,稍微有点紧张啊,不知道房东究竟有没有那么好说话……黄少天站定在住宅前胡思乱想着,还顺便仔细地端详着自己将来的新家——两层楼的复式小洋房,墙壁是令人心静的霜色,窗台上似乎有一点落灰,这大概是房主没有认真打扫的证据吧。总体来说并不如他一开始设想的那么糟糕,倒不如说大大超乎了他的意料,新家很漂亮,很精致。

黄少天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摁响了门铃。门内铃声有些大,站在门外的他都可以听见,大概是什么民族小调吧,听不出是哪支歌。不过这并不重要,他有些紧张地咬了咬下唇,希望自己在对方开门后能够不要说错什么话,给人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啊,你好?”

从半启得窗户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没几秒后门被打开了,穿着针织衫咬着未燃的烟的男人从门内探出身子来望着黄少天。男人套了件驼色的针织衫,里面是一件藏青的硬领衬衫,领子被遮在了针织衫内。黑色的亚麻棉裤将男人笔直修长的腿衬得明显,但裤脚处沾上的泥点足够说明这个男人对外貌穿着的重视度有多低。

“呃,啊你好!”黄少天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房东看起来比他想象中要年轻更多,“请问你是……”他有些慌忙地举起手上的纸条看了眼,“叶修,叶先生是吗?”

被他唤作叶修的男人站直了身子,从门后走出:“对,我是。”

“你好!我是你的新房客,黄少天。接下来在这儿居住的几个月,都请多多关照了。”眼前的男人让黄少天觉得印象不错,他笑着向叶修伸出了手。

约莫再过一两个月,烫金的毕业证书就该送到黄少天的手上了。他在N大的四年摄影系生涯即将结束,用他室友的话,应当是结束四年根本脱不了单的生活。而同时,黄少天也面临着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他的导师布置得毕业设计作业,是每人一册,主题不限的摄影作品集。

当所有室友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黄少天一个人抄了张椅子坐在了窗口。他的手搭在椅背上,眼睛直直望着窗户外的景色。天气并不好,灰白的天空像是洗旧褪色的帆布,连云的轮廓都看不清晰。远处的教学楼只冒了个顶,一条赤线似的突兀的横亘在空中。黄少天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了自己毕业设计作业的主题:他想拍飞鸟。

做出这个决定的当天下午,黄少天也从宿舍里搬了出来。他一边电话联系了自己的旧日导师,希望对方能为自己推荐一个安静却不至于太偏僻的新住处,一边回了趟家将房间里所有毕设可能会用到的材料用纸箱密封装了起来,打算一并带走。

“打算潜心创作?”来帮他一起收拾的同寝室友喻文州问道。

“谁知道呢,”黄少天耸肩,将手边的纸箱用玻璃胶带粘住缝隙,“说不定能遇上些给我灵感的新事物。”


黄少天没有想到叶修为他提前准备了双拖鞋,当他看见叶修从鞋柜里取了双还套着塑料袋的拖鞋递给他时着实为了这个男人意想不到的细心感到了惊讶。他本以为衬衫领子被压在针织衫下,裤脚处的泥点又没有被洗去的他的房东会是个不注重细节的人。

他的行李箱被扔在了鞋柜边上,而他正跟着叶修在这栋小洋房里认路。

 “二楼的空间不算大,只有一间卧室及盥洗室,除此之外的厨房、餐厅、书房、客厅都在一楼,是共用的,至于我的房间——在一楼的拐角处,你从楼梯下来时说不定正巧能遇见我上班出门。”小巧的打火机被叶修时不时抛起再用手接住,他自顾自向前带路,似乎并不在意身后的黄少天能否跟上他的步速。黄少天倒也不介意,自得其乐地望着这栋洋房里的装潢,要他来说这房子未免太素了些,不过这并不重要,他的审美观相当苛刻,在这儿住上一两个月,想必房子内部会焕然一新的吧。

一分钟后,叶修停在了楼梯口:“楼上是你的房间,你要自己先上去看看吗?”

观家之旅结束得有些快,黄少天还没完全过瘾,思绪尚停留在客厅窗户边上的落地灯用什么灯罩比较好。等到他磨磨蹭蹭想起回答叶修问题的时候,对方已经去帮他搬行李了。他的行李箱里只塞了些衣物,还有他的宝贝相机,并不算太重。其它打包好了的行李在今天早上被搬家公司以人手不够为由拖到了明天送来。

没想到新房东是个这么注重细节的人……黄少天跟在叶修边上,盯着脚下楼梯的木纹,随便扯了个话题:“你一个人住?”

“姑且算是吧,在上个房客没走之前。”

“噢?”黄少天有些好奇这个所谓的前房客,“他走多久了?”

“让我想想……”叶修停下了步子,倒是真的开始苦苦思索回忆起来,“大概两年了吧?”

“男的女的?怎么就搬走了啊?”

“男的,为什么搬走啊……大概是觉得这里的装修不合他的胃口?”叶修将行李箱放在黄少天的房门前,拍了拍黄少天的肩,从兜里摸了串钥匙递给他。钥匙上还挂着木雕的挂牌,刻了个花体的“Hydrobatidae”,他盯着看了半天,也没能猜出这是个什么单词,见叶修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他也不再深究,只道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叶修看着黄少天小心翼翼的将钥匙握在手里,像是握住了新生活能一帆风顺的祈福牌。他正视着这个从今往后将要和他一起居住的人,将这个人一点一点登记在他的生命里:“——欢迎你,成为我的新房客。”


花了一些功夫整理完行李的黄少天本着初来乍到放低姿态的想法,带着满满一塑料袋的零食去楼下找叶修说话。毕竟是自己的房东,也是自己的室友,搞好关系是必不可少的。他下楼的时候,叶修正好对着空了的食品柜在发愁。尽管因为工作有些疲倦,不过叶修还是不介意和黄少天多聊上那么一会儿,顺便再蹭一点零食垫饥。

和叶修相处无疑是非常愉快的,这个男人非常了解与人相处沟通的技巧。尽管黄少天是个自带话唠属性的人,但在生人面前也难免语塞。但是在与叶修交流的过程中,黄少天鲜少遇到这种问题,他也好奇地问过叶修,为什么这么会和人聊天。

“工作需要。”叶修简短地回答了他。

叶修似乎对什么都懂,无论黄少天抛出去哪个话题他都能接上,还能深入讨论一番,他说了不少黄少天从不知晓的事情。

“其实我不是很懂那些一定要通过PS来搞定双重曝光的人都在想些什么,”黄少天拆了包黄油饼干递到叶修面前去,“后期做出来的终归没有前期拍摄拍出来的效果好。”而叶修也不客气,连饼干包装袋上的品牌都懒得去看上一眼,伸手就拿了两块饼干塞嘴里,混着酸奶一起咽下去:“或许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你得体谅那些拍不出完美的双重曝光效果的人,”纸巾盒有些远,他索性直接伸舌舔去手指上的饼干屑,“你对摄影很了解啊,大学什么专业的?”

“摄影,实际上我之所以租你这套房子也是在为我的毕业作品做准备,憋在那个小宿舍里,什么灵感都会被禁锢住的。”似是回忆起自己在寝室里无论如何都抓不到灵感的画面,黄少天下意识皱起了眉。

“是吗?”叶修拍去身上稀稀落落的饼干屑,站起身来,“那但愿你的灵感在这儿能撒开腿狂奔。”


与其说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不如说是室友与室友。虽然昨晚叶修因为工作过于疲惫提早休息没能再多与他聊一些,但是这个男人的贴心他却足够感受到了。被套被单枕套都是新换的,房间被提前几天打开窗通风,还有淋浴间花洒的水龙头上被贴了标签标注冷热水的位置。黄少天胡思乱想着从床上爬起,还惦念着过分柔软的床铺,默数了一二三强逼自己洗漱换衣去吃早餐。

餐桌上的玻璃花瓶里插了枝还未完全枯萎的淡紫洋桔梗,骨白瓷盘里盛着还兹拉兹拉冒着泡的荷包蛋,培根被等长切半,煎得卷起了边。叶修给自己倒了杯牛奶,从玻璃瓶边上的藤编收纳盒里拣了袋红茶茶包,丢进了黄少天的茶杯。

黄少天打了个呵欠,纯棉的T恤沾了点蓝色的牙膏。他从楼梯上下来,还未拉开椅子坐下就先在餐桌边上观察了半分钟,积极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你不像是会喜欢用这种桌布的人。”语毕,他又打量着举手投足间展现了相当之优雅的用餐礼仪的叶修,似是觉得有些新奇。

“你觉得这房子里有多少东西看起来是我会用得?”

“倒也是,”他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说起来我有些好奇啊,这房子是你买得吗?包括这些家具,还有那些稀奇玩意儿——壁炉上边的铁皮甲虫车,你从哪个古玩摊淘来的?”黄少天没有问出口的还有很多,厨房墙上的檀色印花收纳袋,摆钟后落了灰的胡桃夹子人偶,很多稀奇古怪的元素融在这栋小洋房里,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我买得,工作单位离原本的住处有些远,这儿正好。家具也是现成的,包括你说得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房子不错,哪儿都好,交通也好,挺适合我的工作。”叶修抽了张纸巾拭去自己嘴边的蛋黄液,端着盘子去洗碗槽。他已经用完了早餐,准备去上班了。

“一个人住不好?非得再招个房客?我觉得一个人住这房子就挺自由自在的,很适合我这种搞艺术的。”

“你这人,”叶修转过身来,面对着黄少天身后摆钟的镜面系领带,“住了一天,这是打算让我把你赶出去?”他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挽在臂弯里,用极其熟络的语气向黄少天道别,“我去上班了。”

闻言黄少天被红茶呛了下,他微妙的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那么点奇怪,不过还是点点头,目送叶修离开。


虽说已经定了毕设作品的主题,但实际上黄少天对鸟类的了解并不多。如果一定要勉勉强强扯上一点关系,那大概就是他在初中时拜读过的《飞鸟集》,尽管这本诗集里并未提到过多的飞鸟。

黄少天咬着拇指的指甲,将笔电接上电源,再输入无线网络的密码。他打开某个购物网站,打算先买几本鸟类图鉴补充自己的知识。

不过对于一个陌生的领域,要在短时间内完全掌握还是有些困难了。只是光看看书上网查查资料会不会没有太大的作用?有没有别的什么学习途径?黄少天看着网页上弹出的下单成功的窗口,目光兜兜转转,落到了桌上的房间钥匙。

杞梓木制的圆牌上,暗金的细线勾出刻着的花体英文,木牌看起来还很新,大概是叶修最近换的吧。黄少天的手指轻轻覆盖在木牌上,手指一寸寸摩挲着木牌,像是感受着木牌上的木纹和流水一样在指腹下不断滑过。待他的手指摸到了那一排英文,手指底下又微微一空,凹凸的触感不轻不痒地覆上他的指腹。

Hydrobatidae……黄少天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单词,尽管他并不知道这个单词要怎么念,只是下意识看着字母猜测着它的发音。

来日方长,他并不急着知晓这个谜底。


傍晚六点一刻,结束了工作的叶修到了家。他在门口的小地毯上用力踩了踩,把皮鞋鞋底的湿泥蹭在地毯上,又重重抖了抖伞,将水珠抖落干净,正打算掏钥匙开门,房里的另一个人就有先知一般抢在他前开了门。

“噢?”黄少天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开门会见到下班回家的叶修,“叶修,你回来啦?”

叶修点点头,将伞扔进门边的伞架上,侧过身将潮湿的冷风关在门外:“嗯,你要出门?”

黄少天也索性不出去了:“那倒不是,我买了点东西,好像今天就能到,我就想看看有没有快递员的踪影啦什么的……不过应该没这么快吧。”

雨下得并不小,尽管叶修的伞够大,他的衬衫上还是被打湿了一片,黏在他的后背上。室内室外温差有些大,叶修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这个转瞬即逝的小细节没有逃过黄少天的眼睛,他不动声色的为叶修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

“谢谢啊。”叶修说。他回来的时间并不算太早,至少足够黄少天抢在他到家之前做完一顿简单的晚餐。这倒让叶修原本“辛辛苦苦一天回家说不准还要费心费力做顿晚餐”的想法烟消云散了,他去洗了个手,怀了些许的期待心情在餐桌边坐下。

“我会做得也不太多啊,正好刚搬来还没什么事儿要做就擅自用厨房了,”黄少天套着隔热手套将一碗白豆腐鲫鱼汤端上餐桌,“将就点吃啊,也算是让房东尝尝我的手艺。”他虽是这么说着,面上的自信却隐藏不住。

刚出锅的鲫鱼汤鲜香味十足,不过也实在有些烫舌,叶修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稍后再给自己舀一碗汤,先夹了筷蚝油杏鲍菇尝鲜。他望着黄少天期待他点评的眼神,面不改色的用一筷接一筷的夹菜动作来给予回复:“挺好吃的,我记得你大四对吧?你是不是对你们学校食堂的烧菜水平非常不齿?或者说食堂的人有没有吃过你做得菜?他们会不会有一种觉得自己要失业的预兆?”

黄少天被叶修逗笑了:“良心上来说,我们学校食堂的饭菜味道还是可以的。只是我家乡是个挺注重‘吃’的地方,考到这个城市来多多少少口味什么还有些不习惯,所以大学期间我也习惯自己学着烧点菜解馋。”

“你室友挺幸福的,”叶修心满意足地喝下一整碗鲫鱼汤,“不过现在我也算是你的室友了,我也可以幸福幸福。你饭点掐得挺准呵?以后我一下班回家就能吃晚饭了。”

黄少天眼疾手快,又给叶修舀了碗汤:“那你以前没室友,没房客的时候是怎么过得?还有啊,你都没和我说过你做什么工作的呢。我早就想问了,什么工作需要人培养聊天技巧?还必须有这么个看起来装修得挺奇怪但是又不难看的房子?”

“倒也不是什么新奇职业,”叶修吃得有些撑,他微微仰靠着椅背,半阖了眼让自己放松一些,“你知道市自然博物馆吧?我是那里面的讲解员。平时倒也挺轻松,毕竟很少有人去博物馆会出钱让讲解员陪同。不过有时就会有些特殊情况,比如说遇上来春游秋游的学生,那可是个大工程,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要多吵有多吵。”

“但是……这都五月底了吧?哪有学校五月底春游的?”

“比春游还麻烦。”叶修嘀咕了声,伸手捞起放在椅脚边的公文包,摸了半天摸出张纸来递给黄少天。那是张招募通知,大致是说博物馆打算拍摄新的宣传画册,正缺少摄影人才的加盟,在这儿向广大有摄影基础的摄影师们发出号召,并附上了联系方式和工薪报酬。

黄少天一条一条,把纸上的内容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可是你为什么要烦恼这个?”

“上头实在找不到摄影师,就让我们在自己的交际圈子里找一找,看看有没有熟人能推荐上去,回头说不定奖金能加个一两百啥的。”

“那你还烦恼什么啊?”黄少天兴奋道,一个想法顿时在他脑海里诞生,他把纸转了个方向,指着“缺少摄影人才的加盟”这行字给叶修看,“我啊!我不就是摄影人才吗?现成的人选,就在你边上啊!”

叶修被黄少天突转的态度惊得一愣,好半会儿才转过弯,撑着脑袋兴致缺缺的打消黄少天的工作热情:“你不还是学生吗?学生的话,工薪说不定还会低一些,毕竟不是专业的。”

“摄影师这个职业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呢?太肤浅了!”黄少天义正言辞,“摄影师需要的并不仅仅是金钱!或者说,用金钱来回报摄影师,这是对摄影的侮辱!摄影是一门艺术,金钱会玷污了它!”

“有什么高见就直说吧。”

“嘿嘿,”黄少天笑了两声,悄悄靠近叶修,像在商讨秘密计划一般压低了声音,“叶修,我不要钱,你带我在博物馆里溜几圈,给我免费讲解讲解就行了,怎样?”


“……别漏看角落里那几只啊,那是白腿小隼,可别觉得这几只黑白相间的小鸟在一堆猛禽中会太奇怪,事实上它算是我国最小的猛禽。”

叶修边调整着腰上的扩音器位置,边捏着衣领上的话筒向黄少天细细介绍道。其实他本可以不用扩音器,毕竟听众只有黄少天一个人,奈何黄少天说这样听得清楚,叶修也就随了他去。

黄少天端着手中的单反,恨不得穿过那一层薄薄的玻璃贴着白腿小隼去拍。相机里的照片少说现在也有两三百张了,自然博物馆里能被拍到的鸟类,黄少天基本都拍了一遍。拍了还不算数,黄少天特地带了支录音笔,全程录下叶修的解说,打算回家以后配着解说看着图片复习复习今天一天的学习内容。

“你怎么只拍鸟?”叶修拧开矿泉水的瓶盖,狠狠灌下几大口,整个上午他都在说话,还时不时得给黄少天答疑解惑,喉咙像被尖锐的石子划破了口般刺痛,“我见过的游客大多数都是来拍鲨鱼和恐龙的。”

“我的毕业设计作业是一本摄影作品集,”黄少天看都不看叶修一眼,弯腰俯身眯着眼望着取景框里站在枝头的白腿小隼,“主题不限,说实话,这种要求最让人头疼。我倒宁愿导师限制一个主题,总好过我花上几天几夜浪费时间来想一个拍摄主题。”

“所以……你最后定下的主题是‘鸟类’?”

黄少天终于舍得收手,他站正了身子,翻看着自己之前拍摄的照片:“是。虽然我对鸟类一点都不了解,不过我还是决定以这个作为主题。毕设要求下来的那天,我对着宿舍的窗外看了很久,但也只能看到天,我并没有看到任何飞鸟。可能就是因为没有看到飞鸟吧,才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因此才决定以鸟做主题。那个时候我觉得,宿舍窗户就和我一样,它囚着原本分外宽广的天,而我囚着自己的灵感,我们都只能看见被囚的那部分。但如果那个时候真的有飞鸟从我窗外的天空掠过,我可能……可能会因为过分习惯飞鸟在天空翱翔的画面,反而想不到以飞鸟来作为主题。好像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出现在那个四四方方狭小的窗口时,就会失了那些东西原本存在的意义。不管是只留下一隅的天空,亦或是被拘束在方框里失了自由的飞鸟。说些老套的话,我大概就是觉得飞鸟和灵感一样,都是被我囚在窗口里的事物吧。”他垂着睫,手指摁着按键,一张一张浏览照片。相机显示屏上的流彩沉在他眼底,相映成辉。

或许是黄少天拍摄照片时的神情太过专注,亦或者是这段貌似颇有哲理的话被黄少天平淡无奇地说了出来,叶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缱绻于黄少天身上。该说是因为自己是个社会人士的缘故吗?之前他一直还将自己的新房客当做一个学生来看待,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得这个新房客有些超乎他意料的成熟。

“说起来,我还没看过你拍得照片呢,让我看看。”叶修伸手就要去拿黄少天的相机。

黄少天被叶修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差点相机摔地上,他侧过身去,拒绝叶修的要求:“你急什么呀,我现在只是在拍你们博物馆的照片,这是交差用的。等回头我正式开始拍摄自己的毕设作品了,回头肯定第一本印得相册就送给你!”

见黄少天这样拒绝他,叶修也没再硬抢,只是张口嘲笑着怼他:“拍太丑了不好意思拿出来给别人看吧?”

“我靠靠靠靠!我是专业的!”黄少天瞪他一眼,腾出一只手来比了个中指,“只是我还要筛选加上后期一番嘛,原片哪有这么惊艳。”

“那不还是你拍太丑了?不是你自己说后期过得照片没有原片好看的吗?”

“我去,双重曝光和这个能算一码事儿吗?后期调调对比度拉拉曲线这不是很正常的吗?”黄少天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一想到他的博物馆之行还没有结束,他只能悻悻转了话题,“总之——等你看到我的毕设作品后就知道了,你别愣这儿啊继续给我科普科普。”他说着,重新把相机举了起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今天博物馆里的人并不算太多,否则以他们的吵闹程度足够博来无数人的目光。见黄少天无意继续打嘴炮,叶修也不再多开他玩笑,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他抿了抿唇,让涎液湿润微干的唇角,整理着被中断的思路又继续开口:“这是黑腹舰海燕,”他指着被钢丝吊在展台空中的标本说道,“事实上我认为这是海燕科里最好看的海鸟,如果我能有幸看过瓜岛叉尾海燕的话。”

“为什么没看过?”黄少天仰头,望着那只在空中展翅却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的海燕。

“瓜岛叉尾海燕被人们认为可能已经灭绝了,跟着它一起没了踪迹的还有一种寄生在它身上的虱子。”

叶修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平常,俨然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儿的发生。可是黄少天分明觉得叶修眼里的漠然之下还有些许的倦怠。叶修也算是身为半个历史的见证者吧,然而时间长河在他面前靡靡而过,但他却抓不住。

“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有很多物种都灭绝了,所以我很惋惜,很心痛?”

黄少天的思绪被叶修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给打断,他望向叶修。

被望着的人只是自顾自抬高了头,去看那只展翅欲飞的海燕标本:“毕竟我也是个在自然博物馆里混饭吃的人,混得久了,总觉得自己和这些没有气息的生灵多多少少都熟悉起来了。一开始会觉得新奇,后来是习惯,最后却觉得有些悲哀,即使是标本,它们也不该被囚在这些地方,”叶修的目光从海燕身上滑落,缓缓移到黄少天的身上,“某种意义上,我和你的看法是一样的,我也觉得——这些飞鸟,都被囚住了自由。”

黄少天站在原地,有些说不出话。作为一个摄影系里数一数二出挑的学生,有时他免不了有些稀奇的念头,这些念头他自己都解释不清,久了就当做是优秀之人必有的怪异想法。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念头还会与别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望着叶修,从头到脚细细地望着这个男人,他感觉得到,关于这个男人的印象之塔正在他心中崩塌重建,他可能从未深入去了解过这个男人。

“不过,”叶修的语气变得轻松了起来,“我以为你对海燕应该会挺有熟悉感的呢。”

叶修的情绪跳转的太快,黄少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

“考虑你好歹也是个考过四六级的大学生,我想你应该知道海燕科的英文名称是‘Petrel’,那么你知道它的拉丁学名是什么吗?”

“拉丁……学名?”

叶修微微侧开身子,露出被他一直遮挡着的解说牌,他指着其中一排花体的小字,望着一脸不知所云的黄少天终于露了点笑意:“‘Hydrobatidae’。”


黄少天给市自然博物馆拍得一套宣传照片出奇的得到了不少褒奖并被正式采用,连带着推荐了黄少天的叶修都被批准提早下班。叶修看到博物馆宣传册样册的时候也有些惊讶,似乎是完全没想到黄少天会有这个水准。

博物馆之行结束后,黄少天往叶修房间跑得次数越来越多。他之前在网上订购的鸟类图鉴终于到了,一逮着叶修下班回家就缠住叶修让他给自己详细讲解一下这几本图鉴。念在黄少天也算是给他带来了一些福利,叶修倒也认认真真的为黄少天讲解。

关系变得亲近了,有些事情,也就不得不暴露出来了。

“叶修!你等一下你先别去洗澡,我就一个问题!你看一下这里。你上次在博物馆的时候和我说你没有见过瓜岛叉尾海燕,又说这种海燕似乎已经灭绝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没有人拍到过这种海燕的照片?但是你看这里,它这里却给瓜岛叉尾海燕配了照片,这什么情况?”

“叶修叶修!欧亚鸲是什么鸟?在耶稣受难时为耶稣歌唱却被鲜血染红了胸前的毛发的难道不是知更鸟吗?为什么这里说是欧亚鸲?欧亚鸲和知更鸟是什么关系?诶等等,这两个鸟是不是同一种鸟啊?”

“老叶!家麻雀为什么要有个‘家’字?你看啊这里写着‘家麻雀只有在中国边疆区域才看得到’,这不是说明这种麻雀非常少见吗?为什么要叫做‘家麻雀’这岂不是很容易引人误解吗?”

叶修烦闷地伸手并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少天……你说这么多话真的不嫌累?”

原先没觉得,时间一长两人来来往往的多了,黄少天身上的话唠劲似乎也尽数暴露出来了,整栋小洋房里充斥着黄少天的说话声。叶修背对着黄少天,想着自己大概总算知道为什么黄少天会以飞鸟为主题来拍摄毕设作品了,这完全就是找到了本家啊。

叶修总觉得自己成为博物馆解说员到现在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和黄少天相处的几天中说过的要多。

“嘿嘿,”黄少天捧着图鉴坐到叶修身边,他装作看不见长吁口气的叶修,讨好地挂了个粲然的笑容,还微微露出了不算明显的虎牙,“我这不是不耻下问探索求知吗?老叶,你也不希望身为博物馆解说员的自己室友的毕设作品里却是学术问题漏洞一大堆吧?”

几日相处下来,黄少天已改口叫叶修“老叶”,叶修也只能极其配合地叫他“少天”。称呼上有了改变不提,黄少天也经常因为请教叶修的缘故在叶修的房间里待到深更半夜,最后直接留宿在叶修的房内。

对于黄少天的示好政策,叶修已经有些司空见惯,他摸了根烟出来点燃叼上:“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让维基来解决你的一切疑问,没必要总是跑来问我的。”

“维基上的长篇大论根本找不到重点啊,我觉得还不如问你来得简单易懂。”

“你老实说,高考时语文作弊了吧?”

黄少天气急:“我高考分数还是相当不错的!不是啊高考语文阅读和这个完全不一样啊,维基上的专业术语太复杂太深奥了!何况我都帮你那么一个大忙了,你就不能稍稍帮我一把?”

“这哪里是稍稍帮你一把,”叶修道,“帮你一把得冒着聋了的危险啊。”


虽是这么说着,叶修还是把乐于助人的人文精神发挥到了极点。

博物馆里十元钱一盒的鸟类明信片被叶修一次性买了五盒,直接送给黄少天。还有博物馆最近举行得一个小型知识竞赛,也是叶修暗中悄悄说了不少好话,把三等奖的一套鸟类图鉴扑克牌顺给了黄少天。

每天晚餐结束后的一小时,是黄少天的提问时间。

那几本鸟类图鉴被黄少天不知翻过了多少次,书页的角落都已经翘起,上面也被水性笔涂涂画画圈了不少。作为一本收藏价值大过科普价值的图鉴而言,这本图鉴已经彻底沦为了课本一样的存在。那上面除了黄少天的圈划以外还有叶修标注的注解。叶修的字不算太好看,笔画的结构松松散散地累积成一个又一个字,还不时会有错别字的出现。但是字数并不少,密密麻麻排满了大半页。

黄少天记得很清楚,叶修第一次帮自己在图鉴上写注解的场景。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黑色的水性笔,在黄少天圈出的问题边上一笔一划写下注解。有时叶修写字写得太快,墨水都来不及干,他的右手无意间抹过去就会在书上和自己的手上留下一片黑色的笔印。这个时候叶修会自己撕几张便利贴贴在图鉴上,把之前被抹黑了的文字再誊抄上去。

鹅黄的台灯灯光下,眼底分明氲着疲惫的男人用百分之两百的专注与投入掩饰了自己的疲劳。他的眼黑白分明,漆色的瞳眸里曳着灯光,像是一只只极小的飞鸟,在他眼中掠过,留下一片片晶点。

有时叶修也会因为过度疲劳或烦躁而抽根烟,袅袅的白烟在猩红的火光之中冉冉腾起,在空中蔓延开来,缠上叶修连胡茬都刮得干净的下颚,勾上叶修有些下垂的眼角,攀在叶修微颤的鸦色睫毛上,再不知不觉的消失。

黄少天安安静静地坐在叶修身边,托腮望着叶修的动作。他的目光会在叶修不断运动的笔尖上停留一会儿,或是盘踞在那一片片黑色的注解上,没过多久,他的目光会下意识顺着那极细的笔尖,绕上叶修好看的手,再绕上叶修神情专注的脸上。

黄少天也说不上自己是在看叶修的什么,或许是那双眼太过吸引人了吧。这双眼,在涉及到这些事情时总会变得有些不一样。在博物馆那天,他觉得这双眼里横亘着的是历史的长河,而在现在,他觉得这双眼里是或浮或沉的专注。

叶修……

他无声地念着叶修的名字,用目光描摹叶修的五官。

这个世界上若是有人总能夺了别人的目光,那是因为这个人一直都很耀眼,还是因为这个人在长久的灰暗之后突然变得灼耀起来?

这个答案黄少天不得而知,他望着叶修微启的唇想着,他可能,只是突然发现有耀眼的人就在自己身边罢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困扰叶修太久,黄少天终于开始着手毕设作业的拍摄工作了。

每一天的早晨,在叶修还眷恋着即将飘去的梦境时,黄少天已经背着相机出发了;每一日的夜晚,叶修铺开了被子打算入睡时,才听见楼下黄少天用微波炉加热他留下的饭菜的声音。

虽说没有办法再尝到黄少天做得菜有些可惜,毕竟那还挺对自己的胃口,不过叶修对于黄少天的毕设作品还是挺期待的。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情况下,叶修主动包揽了做饭的任务。有时第二天早晨他会发现冰箱上被黄少天贴了字条:昨晚的土豆烧牛肉你土豆切太大块了!……诸如此类的友好提示,或是对今晚的菜单有其它期待。

黄少天没有要求叶修跟着一起去,叶修也没有办法跟着去,他毕竟还有工作在身。只是偶尔的一次,黄少天回家回得早,两人正好能坐一起吃一顿晚餐。那一顿晚餐是叶修吃过最煎熬的一顿晚餐,黄少天太能说会道了,怎么买一包鸟食去喂鸟这么简单的话题他都能扯成一篇演讲稿。叶修只能尽可能地忽略嘈杂的背景音,自顾自吃饭。

或许也不尽然?

“……事实上我的大学四年生活中很少有对一个特定物种进行拍摄的情况。该怎么说呢,拍鸟其实比我想象中要有乐趣许多。虽然现在没法给你看照片我觉得有点可惜,不过我还是很想让你看看那些画面。我甚至还拍了一张一只灰麻雀和邻居家那只卡尔特猫一起趴在地毯上的照片。我本来是想抓拍卡尔特猫扑向麻雀的那一瞬间。可我在原地蹲了快二十分钟,它们都只是乖乖的一动不动,就好像那只灰麻雀也陪着那只猫在晒太阳一样。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我脑中所设想的照片内容远不如实际我抓拍到的要精彩。或许那只猫其实是在想要怎么抓住那只麻雀,但是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我愿意相信这两个生灵正友好的相处在一起。”

叶修记得黄少天说这话的神情模样。开始说这段话时黄少天正在咬章鱼肠,不知道说到哪一句时他放下了筷子,只是一心一意的用语言描述着那个画面。他望着盘子里卧在荷包蛋边上的西兰花,就好像在看那个午后依偎在一起晒太阳的两个生命。大概是这时的黄少天太过认真,才会让叶修连带着对这段话都有印象吧。


难得的星期六,黄少天和叶修两人都起了个大早,各自收拾东西一同出了门。

这是叶修第一次参与到黄少天的毕设作业的实际拍摄中来。他们今天要去拍摄海鸟,海鸟这个主题算是黄少天毕设作业的尾声部分了。他们一早就坐上公交去郊外的观海台,周末的首班车上并没有多少人,黄少天和叶修两人占据着车厢最后一排的座位,挤在窗边上。黄少天悄悄在等红绿灯时给车窗外停在路牌上的蓝喉太阳鸟拍了张特写,还顺便和叶修说了说自己的拍摄思路云云。

天气勉勉强强能算个多云,观海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对于只想拍鸟还不想拍到人的黄少天来说无疑非常满意。他和叶修两人换了人字拖,从背包里翻出单反对着海平面试拍了几张。

“虾条什么时候用?”叶修蹲在黄少天边上给他当助手。他口中的虾条是两人前一天准备的,据说用虾条喂海鸥的话可以引来大量海鸟。

“等会儿吧,现在还见不到几只鸟的影子呢,估计还没从地平线那边飞过来,”黄少天歪着头翻看试拍的照片,不断地调整自己所站的位置以求一个最好的光线,“不知道海燕吃不吃虾条,比起海鸥我还是更想拍海燕。”

“海燕?为什么想拍海燕?”

“还不都怪你,”黄少天理直气壮,“谁让你特地给了我一个刻着海燕拉丁学名的钥匙牌?我说老叶,你是故意的吧?我看着那钥匙牌还挺新的呢,特地为了我挑了这么一个?”

叶修被黄少天的自作多情逗得失笑:“你也想太多了大摄影师,给每个新房客换个新钥匙牌这是习惯,至于为什么是海燕的拉丁学名,我只能说真的是刚好拿到了这个,你要是愿意的话我这儿还有相思鸟百灵鸟什么的,想换就换啊。”

“不换不换,货物发出不退换啊。”

两人在观海台溜达了近半个小时,海边的飞鸟才渐渐多了起来,盘旋在波澜的海面上,将自己的身影投在清澈的海水上。黄少天给叶修做了个手势,让叶修悄悄拆一包虾条扔到远一点的地方以便他拍照。

“扔远一点干嘛,你还怕这些鸟啄你不成?”叶修嘀咕了句,还是按照黄少天的话从包装袋里捞了一把虾条,鼓足了劲撒向远方的沙滩上。几乎是在虾条脱手的瞬间,就有不少海鸥俯冲下来追着虾条,更有甚者在虾条落地之前就给叼走了。在灰白的海鸥为了几根虾条挣得你死我活的同时,海的更远处又有不少黑色的剪影掠过天穹,加入进这场纷争。

黄少天眯起一只眼,紧紧盯着取景框:“说实话真有点怕……”他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自己的说话声惊扰到那些飞鸟,“你看它们,怎么抢得那么狠,这要真的有只海鸟追着我啄上几口那我肯定得流血。”

“行了吧你,那只能说明你不讨这些飞鸟的喜欢,看哥给你露一手。”叶修说着便站起身来,放了几根虾条在自己手上,待到那些海鸟分散开来又一次盘踞在观海台上空的时候,叶修小心翼翼的向天空伸出了手,眼睁睁望着挤在一起的海鸥群们向着他涌来。

“我去……”黄少天低骂了句,大爆手速按着快门,“叶修你这真的是用生命来引鸟,你放心,我肯定会抓拍到那些海鸟俯冲滑翔的瞬间的。”


作为毕设作业的尾声的海鸟主题拍摄完后,黄少天整本毕设作业的拍摄部分也完成得快差不多了。他特地挑了近一百五十张照片,在某家比较靠谱的快印网店下单去印照片。仔细算算的话,这些照片差不多在今天就能到了。

毕设相册的排版设计他还没有开始着手,不过他先去买了本普通的插袋式相册,打算先完成一本相册,他记得他在博物馆的时候承诺过叶修,会把第一本印得相册送给他,也算是感谢这么多天以来叶修对自己的帮助。如果可以的话,第一本完成的压纹相册黄少天也想赠送给叶修。只要叶修不嫌弃有两本内容一模一样的相册的话。

黄少天正看着物流消息发呆,楼下门铃就被人摁响了。他缓冲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住在楼下的叶修上班去了不在家,估摸着应该是自己印得照片到了,他赶忙冲下楼给人开门。


“不得不承认,后期调色还是完全能够帮助照片再上一个档次的嘛……”黄少天摊开堆得高高的几沓照片翻看着。

因为逆光而模糊了模样,三三两两安静地站在电线上的黑色剪影;在市中心的广场上与街灯上的小鸟雕塑并肩站着的踪影;高楼的玻璃上映出的振翅而飞只匆匆留下的几道残影;还有在午后明媚暖人的阳光下,与灰蓝的卡尔特猫一起趴在暖绒地毯上的身影。

每一幅画面,黄少天几乎是在看见它们的同时就能回想起拍摄时的场景。或是他不顾路人纷杂的目光固执地蹲在地上就为了那某一瞬间,或是他顶着愈发灼人的阳光在原地站上一个小时只为抓拍到一秒都不到的画面。

“不过还好毕设作业一生就一次……”黄少天翻着照片,望着照片上不曾重复的画面叹道,“次次都这么累的话实在有些受不了啊,而且根本没那么多……诶?”

他翻动照片的手停了下来,在几秒的停顿后,长指轻轻从一堆照片底下取出了一张平淡无奇的照片。

照片看上去似乎并没有经过后期处理,在一堆蓝得发亮的天空里,这张照片里的天显然没有那么干净,显得有些阴沉。几只海鸥盘旋在画面的偏右方,露出左面不断拍打着沙滩的海。背对镜头身着灰白渐变衬衫的男人袖子折到手肘,手高高举起,有一只不知为何混进海鸥群的海燕停在他的手心,张望着远方。

这明显是一张抓拍的照片,或者说是一张不走心的抓拍。无论是从构图还是从光线上来说,它和之前那么多照片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再加上没有后期的提升,这无疑是一张或许连摄影师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时拍下的照片。

黄少天望着照片里那个背影,缄默着说不出话。

海风吹乱叶修的头发,也吹起了叶修的衬衫下摆。因为是一张无意间拍下的照片,叶修的身影看起来还有些模糊不清。即使是背对着镜头,黄少天也猜得出这个时候的叶修是什么表情。大概……大概,在他的眼里盛着万千只飞鸟的影子吧。

从一开始觉得叶修是个有些不拘小节的人,到后来发现了这个人的细心与体贴,再到之后叶修身上的健谈、关怀、尽责,一一从名为“叶修”的那层包装纸下走了出来,把这个人,从简简单单的十四个笔画填充到即使是一个眼神也能看穿他在想什么的程度。

——“打算潜心创作?”

——“谁知道呢,说不定能遇上些给我灵感的新事物。”

他回想起搬家时他与喻文州的对话。

如果事物包括人的话,叶修,大概就是给黄少天灵感的新朋友吧。

不仅仅是灵感,还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一种与众不同的新奇体验,一种……他说不上名字,却隐约觉得好像抓住了的,新的感情。

——这个世界上若是有人总能夺了别人的目光,那是因为这个人一直都很耀眼,还是因为这个人在长久的灰暗之后突然变得灼耀起来?

“大概是……因为喜欢上了那个人,所以才觉得其他的事物都变暗了吧。”


傍晚六点一刻,叶修准时推开了家门。今天下午落了点小雨,地面变得潮湿泥泞起来,还有不算太明显的水洼。叶修回家时走得急,等到了家门口摁亮了灯掏钥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裤脚上又是一圈泥点。

“麻烦,又要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干……”他嘀咕了句,抬眸向房里看去。

黄少天并没有和他提及过自己毕设作业的进度,叶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黄少天变得比以前空闲了多。曾经让叶修惦念了好一段时间的黄少天做得菜又重新出现在了他们家的餐桌上。今天又是白豆腐鲫鱼汤,鱼汤的鲜味在叶修刚开门的时候就铺天盖地地窜了过来。

“老叶你回来啦?”黄少天正在做蚝油杏鲍菇最后的收汁工作,“今天外面是不是下雨啦?你带没带伞有没有淋湿?你先去洗个手吧马上我这儿就好了。”

叶修点点头,放下公文包撩起袖子就去洗手。


“新的宣传画册投入使用了,”叶修扒了口碗里的白饭说道,“就上次你帮忙给我们馆拍得那个。效果还不错,有不少摄影爱好者来我们这儿问是谁拍得照。”

“你们画册最后没标上我名字啊?”

“哥是什么人,怎么会不记得让人标上,我特地叮嘱排版的人,我说‘封底可一定得用72号字写个摄影师黄少天上去啊’,我想那些人大概是来问你的联系方式的吧?”叶修一边说,一边还在空中比划着,用手指虚写了“黄少天”三个大字。

黄少天有些得意:“没办法,本摄影师拍摄水平太高,有人想要问我的联系方式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儿,说不定是想谈和我合作的事儿。”

叶修也不直说黄少天自恋,顺着他道:“大摄影师档期不是还挺忙的吗?你那个毕设作业,现在怎么样了?”

“完成得挺好,我觉得完全可以拿满分。”

“那倒挺好,”叶修垂睫,云淡风轻的伸手夹了筷土豆丝,停顿了几秒带着试探的语气开言,“我记得……你是因为想要找灵感所以才从宿舍搬到我这儿来了对吧?那——毕设作业完成后,你考虑搬回家去吗?”

他这句话一出口,气氛顿时冷却了下来。两个人吃饭动筷子的动作都不约而同地停了几拍,又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进行。只是尴尬的缄默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沉重的叫人说不出话。一时之间,房里就只听得到筷子与碗碟碰撞的声音,咀嚼声和呼吸声都被二人压低,没有一个人接话。

叶修有些后悔问出刚刚那句话,他知道这句话迟早都得问,只是或许不应该是在现在。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黄少天突然不愿意谈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是他问出口的,他就下意识会觉得自己问了句错话。他的目光在饭碗与菜盘之间来回徘徊,眼角余光微微纳进黄少天的动作。黄少天和他一样,也低着头,看不出具体的神情。

“……叶修,”那边的黄少天终于低声开了口,他把筷子放到桌上,正襟危坐,“我有些话想说。”

“什么?”

黄少天放在膝上的手不安地摩挲着棉麻的裤子:“我……一开始我的确是考虑做完毕设作业之后就搬回家,毕竟也要大学毕业了,是时候考虑就业的问题,这些问题总是家人更明白一些,

“但可能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出乎意料吧,我没有想到在我搬来这儿的短短一个月内,有很多事情都产生了变化。叶修,你是这一个月里对我来说最大的变数。我不知道是你带我在博物馆里兜兜转转的那天,还是每日晚饭后你帮我答疑解惑的那段时间,或者有可能是我第一次来到这儿你为我开门的那个瞬间,总之,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海燕之所以一往无前的飞越大海,是因为没有让它们歇息的地方,为了寻找一个归处,它们不得不翻山越岭穿过浩海。但是,叶修,我和海燕不同,对我而言,这个地方就是我歇息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处,所以我不会像海燕一样停留片刻就离开。”

黄少天说得很慢,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他从自己的身后摸出了本相册,那是他的毕设作业。相册的封面被他用金色的签字笔写上了花体的“Hydrobatidae”。他伸手翻开第一页,那张无意间被拍下的站在海边的叶修的照片赫然出现在二人眼前。

“少天你……”

黄少天将那本相册缓缓推向叶修,对上叶修惊异的目光,他像初次见面的那个时候一样,露了个粲然至极的笑容: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你好,我是你的新房客,黄少天,接下来在这儿居住的一辈子,都请多多关照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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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这里是执岛 Kera.sv。

失踪一个月,其他不敢多说,丢篇合志文混更……

呜呜呜我继续磨文去了,没有灵感的下午,寂寞,寂寞,还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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